STORIA。

之二、

　　他早已習慣滾滾江水向東入海的急促。

　　在江底的枯木與石塊堆疊的棄城，因著前半生幻化成妖，作亂人間，因此被西方神魔鎮壓於江底，無奈只好開始沉眠。

　　醒時也無法離開江水太遠，於是開始了輪迴睡眠、禪修、到江邊閒晃的不規律週期。身為一尾青蛇，江底不是最好的休憩地點，但他這幾百年間已經習慣這江底的清閒。只有江水的聲音伴著他，生活簡樸也開始清心寡慾了起來。

　　但，今天倒是有些不一樣。

　　那些小娃兒不知道為什麼，似乎全聚到江邊來了，也聽不出來是戲耍還是哭喊，大吵大鬧的喚醒了正在休息的他。這江裡沒有主神，有人要是失足墜水，都是他前來搭救，日行一善又能增進點修為。已經修出龍角的他，名列仙班已差臨門一腳。

　　他游出了長長的蛇身，往江面仰頭一探，才看見一個瘦小娃兒正往江底下潛，看來是失去意識了，四肢癱軟沒有掙扎。他游近那孩子看見正好他呼出了最後一口氣，心想不妙，蛇尾纏上了那孩子就奮力的向江上游。

　　算了算時令節氣，今日竟是人間的端午，卻是一點陽光也沒有，反倒是下起了點點細雨來。

　　潁側身趴在孩子的胸前，聽不見呼吸，雖已不是第一次救人，卻是第一次遇上年紀這麼小的孩子。他將孩子的上衣褪開，用手小心施力的按出胸腹裡的水，趁那孩子吐了幾口江水後，吹了幾口精氣給這臉色蒼白的人類小孩，後者則因此恢復了呼吸。

　　他這才發現那如蠍的胎記攀爬在白嫩的臉頰上。若沒有胎記，這孩子長的甚是可愛。

　　潁摸了摸孩子的臉頰，刮搔般的輕觸驚動了那孩子，他皺了皺眉後，睜開了雙眼。水靈大眼中還有些茫然，想不起來自己發生了什麼事，抬眼看見了青髮青眼的英俊男子，嚇得整個清醒了過來。

　　「莫慌，你已經沒事了。」

　　潁的聲音柔軟，安撫了以為自己已經死去的艾湘。艾湘定睛看見了身邊的蘆草，便知道眼前的男子沒有說謊，他還活著，而且就離自己落水的地方不遠而已。只是，那男子的外表看起來不像他所熟悉的人類。

　　艾湘摸了摸濕透了的衣服後，嘟嘟小嘴，坐起身子。小眼望向那救命恩人，吃驚的發現他頭上竟長了一對龍角，臉頰兩側還有幾個未幻化完全成肌膚的蛇鱗，在那裡閃著奇異的光線。「恩、恩人，多謝您的搭救，艾湘該怎麼稱呼您、報答您呢？」

　　潁笑了笑，沒想到這小娃兒竟這麼懂禮數。「不必言謝。我叫潁，如你所見，我是條頭上長角的蛇。」

　　艾湘側了側頭，覺得眼前這自稱是蛇的人，生的真是好看，人感覺又親切，說自己是蛇許是騙人的吧？因著江水冷澈，艾湘打了一個哆嗦，潁見狀就隨手撿了幾根木頭搭起遮雨棚子，再升起小營火給艾湘取暖。

　　「小艾湘家住哪裡？又是怎麼掉進江水的？」

　　怕是這孩子自己跑到江邊裡玩，不慎入水。但潁又覺得奇怪，依艾湘這個子，落水點又離岸有些距離，不是從高處落下便是被人拋下江裡，但這附近又多是淺灘……。

　　「艾湘不懂事，替姨丈送了傘後沒有及時返家。」

　　「然後呢？」這孩子似乎還驚魂未甫，無法直接點出落水的關鍵點。本性其實是不太愛管閒事，但看著艾湘那半邊的胎記，心裡起了憐憫之心。人類啊，總是會畏懼又厭惡與自己不同的同類。

　　「粽子被搶了，艾湘被丟進水裡。」艾湘說完便嗚咽的哭了起來。

　　潁出手摸了摸艾湘的頭，順手替他整理好衣服。「記得怎麼回家嗎？」

　　艾湘乖巧的點點頭，止住了哭泣。身子依向潁的身體，後者只好將他納入懷中。「身子暖了，衣服乾了，我就帶你回家。」

　　「好。」

　　艾湘對他的親近讓潁大吃一驚，他以為總被欺負的艾湘會對陌生人保持著警戒，沒想到竟這麼不畏生。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自己當作哪個親人了，也或許是平時太過於寂寞，或是平時處處防備著真的是累了，艾湘對潁卸下了心防，摟著潁的頸子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，瞇起眼睛就又是小歇了起來。

　　潁將他抱在懷裡，心中竟升起了一股不捨的情感。趁著艾湘不注意，將一片小蛇鱗鑲進了他的粉嫩後頸，這樣只要小艾湘出了什麼事，就算他遠在江底也能感應到，並且及時醒來。

　　端午時節的人間充斥著雄黃、菖蒲與艾草，到處都是他最不喜愛的東西。嘆了口氣，他決定暫時將蛇鱗與角用法術隱匿起來，將艾湘送回家去，早早沉到江底繼續睡覺。

　　一路詢問街上的小攤販子，終於找到了收留艾湘的姨娘，潁簡單的交代艾湘落水後，便將孩子交給婦人。正好醒來的艾湘沒有挨罵，反而頻頻的被詢問有沒有哪兒受傷，艾湘有些受寵若驚，抬眼望了望潁，潁只是摸了摸他的頭。

　　「多謝您救了我們家艾湘，不如留下來用完晚食再走？」

　　門前的菖蒲讓潁無法再多待，只好謝絕人家的好意。他走之前，在艾湘的身前蹲下身子，輕捏了他的臉頰，「你要堅強，今後你還會遇到很多這樣的事。如果你還是克服不了傷心難過，就到江邊來，喊我的名。好嗎？」

　　「好。」

　　潁與艾湘的姨娘簡短寒暄之後便離去。

　　離去前看見那婦人又將艾湘摟在懷裡才放心的走遠。幸好這孩子遇到的人家，是真的好心人家。

　　潁回到水底之後便陷入沉沉的睡眠。

　　等到他再次醒來，再次想到艾湘這孩子時，已是隔年端午了。

─待續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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